甘棠半枝

致人间的爱不移。

雨村札记 | 钓鱼

人上了岁数,好奇心这个东西就像直接被剥夺了,反之被一种难得的平静取代。比如,就算现在我三叔突然出现,我也懒得再追问一个结果,我已经没有年轻时的精力和好奇心去追一个答案了。


虽然好奇心没那么重了,前半辈子发生的那些事你却无法假装从未留下什么影响,发生过的,你可以淡忘却无法遗忘。


现在的生活很平静,让人觉得:嗯,这才是生活本来的样子。


看着胖子坐在院子的屋檐下喂鸡,闷油瓶坐在旁边盯着它们发呆,我会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,这日子也太幸福了,果然人生的归宿是岁月静好。


夏季的福建晴少雨多,前阵子雨村连续下了大半个月的雨,山口塌方,进村的路不好走,喜来眠的生意比平时冷清了许多。人不能太忙也不能太闲,忙生疲惫,闲得虚无,恰到好处的闲散才是人最舒适的状态。


我不知道闷油瓶会不会觉得无聊,毕竟这位哥不食人间烟火,没那世俗的欲望,倒是胖子看起来挺无聊的,喂鸡喂出了杀鸡的气势。


“我说天真,咱这也算是半生戎马退隐江湖归深山,这破雨啥时候到头儿,胖爷我这有劲儿没处使,宝刀都锈了。”胖子鸡也不喂了,站起来拍拍屁股,“闲出屁了都!”


我揶揄他:“人得有个兴趣爱好,不行你跟村长老婆一起去村民活动中心跳广场舞,顺便减减膘儿。”


“哎嘿,我兴趣爱好就是伺候您。”胖子转身做作地扑在闷油瓶身上:“小哥,我好吃好喝伺候他,天真还嫌弃我,心凉啊!”


闷油瓶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稍了稍,看了我一眼。我故意露出三分不羁七分狷狂的冷笑,谁还不会演戏了咋地。


胖子偷瞄着我的表情,一骨碌爬起来用屁股怼了我一下往后厨去了。


“幼稚!”

我望着天井的雨越来越小,突然有了想法。



后厨传来胖子炒菜刺啦的油爆声,不一会儿院子里香味四溢。闷油瓶进屋了,我拿了把伞准备趁饭前出去转转。


听说男人到了中年都有一个共同的兴趣爱好,就是钓鱼。感觉好像是那么回事。


风前雨后好钓鱼。这边环境好雨量足,村里的河里湖里有不少珍稀鱼类,我们仨没事就去钓,就是现在制度化管理了,有的水域钓鱼还得往上申请,不过跑关系这方面胖子搞得来。


解雨臣在微信群里跟我炫耀他的私家钓场,下面的回复一片惊叹,我甩出一张雨村地图,说凡是有水的地方都是我的钓场,作为一方钓霸,我还是有底气的。但是发完没人回我,只有秀秀发了个大拇指的表情。反正这些人别想让我给他们朋友圈点赞了。


溜了一圈找了个风水极佳的地方,准备吃完饭叫上他俩一起来钓鱼。等我回喜来眠,他们已经吃上了,胖子瞅了我一眼:“最后吃饭的洗碗。”


我懒得跟他计较:“吃完饭钓鱼?”

胖子乐了:“行啊,还去那儿钓?”胖子说的地方是闷油瓶巡山时在一个山洞里发现的古代积尸地,下面有地下河,经年累月变成了一个大水池,那地儿的鱼邪性,贼大,有的长得奇形怪状,估计是变异了。我们之前在那里比赛钓鱼——比谁钓的鱼最丑,也就图个乐。


“正经钓鱼。”我说,“找了个地方挺好的,下午钓一拨儿,晚上吃鱼。”


闷油瓶点点头,夹了一小块白切鸡扔在地上,被小猫一口叼走。村里有几只野猫被胖子喂熟后就赖在这儿,吃饭时窝在闷油瓶脚下喵喵叫,听到有鱼吃来劲了。


吃完饭下午一点多店里来了四个陌生人,不像村里的,背着大包小包,拎着渔具,估计是从外地过来钓鱼的。


“哟!四位里面请!”胖子来了精神,张罗着待客。两人落座,闷油瓶去拿菜单给他们点菜。我小声告诉闷油瓶:“说备菜不够了,留几道又贵又简单的让胖子赶紧做完打烊,赶着钓鱼呢。”


闷油瓶上前递上菜单,对面一眼没看:“不用看了,随便做几个,我们下午赶着钓鱼。”


我暗拍大腿:知音啊!


一番闲聊得知他们是什么天罡钓鱼俱乐部的,职业是钓鱼培训,真是时代在进步,这年头连钓鱼都有职业选手了。


看他们拿的鱼竿的确很不一样,应该是海钓用的。我说:“你们工具挺多啊。”


“本来想把车开进来,结果没想到路这么难走,只能自己把家伙式背进来了。”说话的人头发花白,但面孔看起来年轻,五十来岁的样子,身上的肌肉很明显,是个练家子,应该是他们的头儿。


“老板知道大凼湖怎么走吗?”那人问我。

这不又巧了,我们也准备去大凼湖。


一番闲聊后交换了名号,那老大人称钢哥,是从武汉那边带队过来的,年轻时在长江捞尸队干过几年,后来经历了点事又改行做餐饮,但没做起来,之后开始跟人“赌鱼”,小赚了一笔后自己找人组了个钓鱼队,又趁自媒体风口搞直播慢慢做大起来。


钢哥神秘兮兮地说:“我看老板你也不是普通人,捞尸你晓得吧,干久了你就会发现自己也被困在水上走不了了,年纪越大越信命,接触钓鱼之后我就知道自己天生就该干和水有关的营生。”我没问他遇到了什么事,直觉告诉我那并不是一件可以轻松谈论的事。


最后的局面是我们相谈甚欢,正逢雨后天晴,七个人就一起钓鱼去了。



到湖边后他们先支起了三脚架和相机,突然想到我已经很久没有拿起相机了,曾经那段在黄沙间奔忙的岁月和我放在角落的相机一起蒙上了尘埃,我都快忘了自己还干过摄影。


闷油瓶盯着那些东西一言不发,若有所思的样子。


胖子上前转了一圈:“哟呵,高级啊!你们这是准备直播么?”


正在调整机位的叫郑二,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小伙子,剪的寸头穿着黑色背心,笑起来有些憨厚,跟我那伙计坎肩挺像,长的蛮亲切的,就是说话有点大舌头:“四的四的,抖音关肚天罡钓鱼的得播间看得播!”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支黄鹤楼递给我。


我接过烟给了胖子,三秒过后我才明白他说的什么,胖子把烟别在耳朵上打开手机搜了一下:“我擦天真,他们有1000多万粉丝!”


我拍了拍胖子的肩膀让他冷静一下,朝郑二点了点头:“关肚了,很厉害。”然后和胖子对视一眼转身往闷油瓶那边走去,三人一起蹲在湖边,我说:“我觉得我钓鱼也不差,是时候开拓一下副业了。”


我们和他们隔了50米左右,那边钢哥和另外两个兄弟找好钓位开始调整鱼线和浮漂,不知道他们用的什么饵料打窝,鱼钩刚抛下不一会儿就有了情况。


闷油瓶也准备好抛了线开始钓了。胖子在一旁看直播,说道:“评论里都在赌是什么鱼。”我说:“别看直播了,你还钓不了?”


胖子说:“我有个伟大的蓝图,咱也弄个号叫小张钓鱼,你看小哥不动如山往那一坐就是网红的苗子,我们走神秘路线,隐居山林的年轻人和他的两个中年朋友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,再模仿那个可火的叫什么柒的网红,你搞手工,我做菜,啧,一定能火,2000万粉丝不是梦。”


“小哥提供形象IP,我们生产内容,我看成。”我和胖子勾肩搭背策划起来,旁边的闷油瓶已经钓起一条三斤左右的草鱼。


就在这时钢哥那边出现了状况。不知道他们钩住了什么鱼,钢哥的鱼竿弯成了一个非常夸张的弧度,一只脚已经踩进了湖边的浅水里,他的两个助手在旁边协助,钢哥开始跟着鱼的挣扎轨迹往我们这边移。


我和胖子暗暗较劲,我钓了一条小青鱼,胖子钓了条手掌大的鲤鱼嘚瑟的不得了:“胖爷我就是锦鲤降世,哎嘿!”


闷油瓶又钓起一条三四斤的鲫鱼,把鱼装进网兜后他站起身朝钢哥那边走去。钢哥那边正在和鱼进行艰难斗争,他的鱼竿一送一收,杆尾紧贴胸膛,腰部以一个非常需要力量的姿势后仰着,他转头对着郑二的长焦镜头大喊:“哦哟!是个大家伙巨青!”闷油瓶站在岸边望着水里的巨物说道:“应该有100斤。”


“100多斤的巨青咧,脑壳都给我扯痛了,”钢哥满头大汗,“给朋友们看看到底多大!”说着他便怒吼一声,使出浑身解数把那头已经遛到没劲了的鱼扯到了近岸处,他的助手立刻用特制网兜一把将鱼兜住拖到岸边浅水处。


最后上秤一称足有108斤。气喘吁吁的钢哥喜笑颜开,抱着巨青又摸又亲:“好宝贝,你真是我的幸运物!”


我很惊讶,说实话如果是我这么大一头鱼我真没把握钓起来,在杆人两失的风险下我会放弃鱼竿,钢哥身上的那股韧劲儿让我想到了一个人。


郑二扛着相机跑了过来,对场面进行了特写,胖子还在看直播,下面的评论区已经炸了,许愿的、崇拜的、质疑的混在一起,吵吵嚷嚷的。


拍完照记录好,钢哥恋恋不舍地把鱼放生了,胖子不解:“别啊,费老大劲钓的咋放了呢?”钢哥摇摇头:“这么大的鱼是有灵性的,留不得哟!今天遇到你们也是幸运,我好久都没钓到这么大的鱼了,畅快!”


日薄西山,我们仨总共钓了十来条鱼,钢哥那边又钓了几条大鱼,不过再没碰到过巨青,到了饭点本来打算请他们去店里吃顿饭,但钢哥说行程紧密,第二天又要去江西,就作罢。


和他们分别后我们三人并排走在湖边野道上,爽朗的晚风吹散了积压了大半个月的水汽,湖的对面是一条天青色的地平线,云霞正好,青山正好,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的美。我问闷油瓶:“今天的鱼你能钓起来不?”他说:“可以。”我这可恶的好胜心终于舒坦了:“好样的。”


我吴邪做不到的事,我兄弟能做,四舍五入就是我能行。


胖子自从钢哥把鱼钓起来后就有些沉默,我问:“王大锦鲤你怎么了?”


胖子叹了口气:“我越看越觉得那钢哥身上有股子雷本昌的劲儿。你说他有没有可能把死水龙王宫里那头凶鱼钓起来。”


闷油瓶难得做评价:“他们不一样,田钢不是剑走偏锋的人,他只做自己有把握的事,但是雷本昌心中有恨,他能和那鱼斗。”

“唉。”


我知道胖子心里还挂念着雷本昌的事,我说:“90岁前一定给它钓起来。”

“能不能活到90岁还不知道。”

“哎胖子,咒谁呢你!”

“天真你一点都不自信,赶紧养生去吧!”


我和胖子又开始插科打诨,闷油瓶跟在我们身后慢慢走着,天渐渐黑透,轻薄的月晕挂上山头,我们三个的影子淡淡地躺在泥巴路上。


90岁么,那可真长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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